三迁(下)

      在这户人家大约住了三年多,这里几乎只是我每天工作回来休息的地方,没有留下太多的记忆。只记得一件事,房东知道我在电视台工作,某一天,他们家电视机坏了,问我能不能给修一修。我只好向他解释,我是电视台编导,做节目的,不是技术人员。再说,电视台的大部分技术人员也不会修电视机,那是电视机厂商的事。他望着我,似乎觉得不可思议,电视台的人居然不会修电视机?摇摇头,表示对我很失望。

      那年冬天,我们搬到马栏山安置小区一个两房一厅的小房子,两间小小的房间,一间住人,另一间堆放杂物;一间小小的客厅,我常常坐在这里的小沙发上看书;一间小小的厨房,媳妇儿常在这里做可口的饭菜,我的体重迅速飙升;最后,还有一间小小的卫生间,终于不用跟别人抢卫生间了。房子在四楼,从楼上看下去,西边是一片还未开发的大工地,空空荡荡的,视野很好,可以看见不远处驻扎在这里的舟桥部队的军营,再远一点还能看到掩映在绿树浓荫里的农家小房子的一角。住在这里,每天安安静静的,安静地都让人有点不习惯。

      每天早晨六点或者六点半,舟桥部队起早操的号角声都会准时响起,号角声隐隐约约传来。过一会儿,传来兵士们整齐的口号声,他们已经练早操了。再过一段时间,大喇叭里放出各种军营里的歌曲,咱当兵的人、在希望的田野上、军中绿花……那应该是他们做完训练后吃早餐的时候。我醒来较早(相对于电视台很多工作人员来说),在半醒半寐间听一会儿号角、听一会儿早操呼喊,听一会儿大喇叭歌曲,慢慢就到起床时间了。于是起来洗脸刷牙,坐在沙发上泡一杯茶,看一会儿书,喝喝茶,然后再去上班。

      天气越来越暖和,大约过了半年多,又是秋天,房子后面的工地动土了。推土机、夯土机、搅拌机,各种大型机械在工地上热闹起来。推土机时不时按一个长长的鸣笛,搞得人一惊一乍的。这种事情还经常发生在半夜。后来终于习惯了,夯土机登场了。嗵——嗵——嗵,夯土机一下一下有规律地拍打着地面,大地震动。那种震动声,一下一下传来,震得西边的玻璃窗问问作响。工地上可能为了赶工期,常常到晚上十一二点还是灯火通明,响声一片。终于,地基打好了,轮到搅拌机出场了。搅拌机把石子、沙子吞进去,一阵旋转,石子、沙子在机器里挤压碰撞,发生穿透力极强的噪声,直钻人耳朵,夺人心魄。

      搅拌机里的石子和沙子变成混凝土,浇筑在各种粗粗细细钢筋编织成的梁柱里,房子一天天建好了。从四楼看去,西边的视野越来越逼仄,黄昏时夕阳再也找寻不到我们家的玻璃窗了。不远处舟桥部队的号角声、整齐的喊操声、大喇叭里放的歌声,越来越模糊不清,我几乎忘了不远处还有一座军营。再远一点,绿树浓荫的农家小房子,从去年夏天到今年夏天,已经渐渐看不到了。这些新建起来的房子,是补偿给那些从城里拆迁出来的拆迁户的。他们看着房子一天天建好,每建好一栋楼就有拆迁户在工地上放鞭炮庆祝——明年这些房子就可以租出去收房租了。

      我在去年夏天终于租了一套七十年产权的房子,要到今年十月底才交房。房子首付十六万,二十年按揭,要到二零三一年才能还清贷款。那时候,我应该——快五十岁了吧,想想都觉得好遥远。我打算今年抓紧时间装修,争取明年四五月间的样子搬进去。人间四月天,希望这是一个回归安静的开始。但又一想,很多楼上楼下、左邻右舍肯定要到明年四五月、甚至过一个夏天才开始新房装修,乒乒乓乓、叮叮当当、敲敲打打、电锯惊魂,估计到时我还要再忍受一年半载的吵闹。这么一想,又觉得脱离苦海的日子还很远、很远。

     如果再想远一点,明年某个时候,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一个礼物要来到这世上了,小家伙肯定整得我们全家人不得安宁。我要哄他ta、逗ta、照看ta,一切围着ta转,我想坐在支付了七十年租金的房子里安安静静地读书,又成一种奢望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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