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汪曾祺:谈师友》中有一篇题为《沈从文和他的<边城>》,文中谈到一位女同事读了《边城》提出疑问,沈先生为什么能把女孩儿的心理写得那么好,她当年就是这个样子,而沈先生是个男的。汪说他当时想了想,只能回答:曹雪芹也是男的。汪先生偶尔也这么冷幽默一下。
其实内心丰富敏感是当作家的必要条件。要说摹写女性心理的作家,古往今来不乏高人。除了曹雪芹,还有大家推崇备至的福楼拜,揣摩女性心理到了一个恐怖的境界。其实最懂女孩儿心理的应该算是那些情场高手,最肯花心思琢磨女人心思,但这类人却永远到不了"情痴"、"情种"的境界。
二
《谈师友》另一篇《沈从文在西南联大》,谈沈先生在联大教书的事。文中有一个细节,沈从文湘西口音重,说话声音小,授课时很多同学听不太懂。
我忽然想到,汪曾祺是沈从文弟子,后来的《受戒》很有沈先生的影子。当年听沈先生创作课的学生那么多,最后只有汪曾祺得其神髓,终在现代文学史占得一席位,原来是其他同学听不懂沈先生的湘西口音啊。
三
刘逸生《龚自珍己亥杂诗注·一四》注引龚自珍《乙丙之际箸议》说:
封建统治者对人民是"徒戮其心,戮其能忧心,能愤心,能思虑心,能作为心,能有廉耻心,能无渣滓心。"作者指出这是衰世的情况,这样下去,"乱亦竟不远矣"。
社会的溃烂、家国的丧乱,世道人心的败坏既是结果又是诱因。制度的罪恶,引发人性走向阴暗面;人心的败坏,酝酿更大的社会悲剧。整个社会纵容恶,鼓励恶,屠戮人心,那些有良知者、热忱者、善良者反而因此深受其害。私家车钓鱼执法从官方扼杀赤子之心,彭宇案和石老太太在民间颠覆世道人心(当然这也有司法因素)。对比龚自珍所处的晚清,和如今的兲朝何其相似,"乱亦竟不远矣"离我们有多远?读史可以知兴亡,而不管兴亡,都是我们这些平民老百姓苦。
四
周作人《怀旧》,《苦竹杂记》一文中提到清人叶松石(叶炜)笔记《煮药漫抄》中论诗一段:"少年爱绮丽,壮年爱豪放,中年爱简练,老年爱淡远,学随年进,要不可以无真趣,则诗自可观。"学随年进,本是自然之理。而高中时语文老师对我作文评语是"文笔老练",大学时写作课讲师对我的作文评语是"文笔老辣",来来去去总脱不了一个"老"字。以前还对这个评语还有点沾沾自喜,如今想来,却是莫大的玩笑。
都说相由心生,文如其人,如今我三十岁的年纪,四十岁的相貌,六十岁的心态。人生才过不到一半,竟生出这种暮年心态。连曹孟德都说"烈士暮年,壮心不已。"("烈士"作"壮怀激烈之士"解,非革命烈士。)我没经历过爱绮丽、爱豪放、爱简练的阶段,直接进入爱淡远的暮年阶段,却没有曹孟德一样的"暮年壮心",不能不说是一大损失。